洛蔓底

Zu Azche,zu Staub.

【明朝史同|宪渭】别惦记你那穿越文学了!

01.

一天早晨,徐渭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还穿着一身奇怪的衣裳。环视四周,房间的墙既不是木也不是砖瓦,而是由一种非常细腻平整的材料砌成了白色。屋里摆着的家具也是他所未曾见过的新奇样式。他正疑惑着打算下床一探究竟时,房间的门被推开,然后穿着同样奇怪的衣服的胡宗宪走了进来。


按理来说,徐渭是应该大吃一惊的,毕竟任谁看到死去多年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事实上徐渭也确实是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但他发出的不是惊诧的喊叫声,而是吃痛的喊叫声。原来,在他伸出腿想下床的那一刻,突然发觉浑身上下像刚刚从山坡上一路滚下来一般疼。而活着的、年轻健康的、穿着奇怪衣裳的胡宗宪听见他的喊声,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很自然地把他揽进怀里,用手指把他的一缕乱发捋到他的耳后:“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又做噩梦了?”


徐渭没有回答,既因为被这一连串亲昵的动作彻底震惊到失语,也因为他突然羞耻地意识到身上的疼痛似乎不是因为别的,而是……

“…………啊,是不是昨晚我又下手太重了?对不起啊。”胡宗宪环着他肩膀的手轻轻移到他腰间揉了揉,声音里却隐隐憋着笑意。虽然揉得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舒服,但徐渭终究还是反应了过来,咬咬牙一把推开那人的怀抱,厉声道:“你是谁!为何要冒充令公来哄骗我?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眼前的一切和胡宗宪却忽然一同消失了。徐渭发觉自己正身处一片虚空之中,四周是看不见尽头的灰色。这下徐渭是彻底发慌浑身冷汗了。正当他完全搞不清状况时,一个不知从哪传来的甜美的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


“啊文长老婆快给我草草!”


徐渭:?


徐渭:这是在管谁叫老婆?是在叫我吗?


徐渭:???啊??????


一头雾水的徐渭在听少女一通兴奋的叽叽喳喳之后,知道了她自称“铜仁女”,还知道了他这是被她写进了“快穿”文学里,穿越到了一个叫“现代”的地方。但是还没等他来得及问“快穿”到底是啥东西,少女就自顾自地高兴嚷道“我要让你穿越到各个平行宇宙去跟汝贞花式he!我真他吗受够了宪渭解一天到晚住在刀子山上!”话音一落,徐渭的身体就开始飞速下坠。

徐渭有亿点想骂人。


02.

仿佛过了十个时辰那么久,徐渭终于跌落在了另一张床上。

万幸万幸,虽然仍搞不懂状况,但至少这张床是他熟悉的样式,看来是回到大明了。徐渭立马从床上蹦下来,活动活动筋骨,太好了,身体也没有什么不适——

——但事实证明,他高兴早了。


一个模样乖乖巧巧的小丫头推开门,看见他,便笑盈盈道:“夫人醒啦?老爷今日天刚亮便说总督府有急事,匆匆走了,嘱托婢等您睡醒了之后再告诉您,不扰乱您休息。”

…………夫人???

徐渭的余光瞥到房间里的梳妆台,镜子里映出的他确是一名女子的样貌。徐渭仍心有不甘地伸出手来挥了挥,结果镜中女人也如出一辙地伸出同一边的手挥了挥。

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徐渭一边崩溃地试图平复自己见了鬼了的心情,一边思绪却不知不觉飘到了别的重点:那小丫头刚才又说夫人老爷,又说总督府,莫非女儿身的他是……和胡宗宪成了亲?镜中人的面容似乎泛上了浅浅的绯红,徐渭急忙拍了拍温度升高的脸颊让自己回神,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他——现在或许该称呼“她”——并不熟悉的衣裙,努力用一本正经的淡定语气对小丫头说:“我现在就要去找胡公………呃,夫君,商讨一些事宜。”毕竟她现在束手无策,即使求救也只能去找那个人。而他说不定会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没等小丫头反应过来,她就赶紧绕开对方,急冲冲地朝门口走去。谁知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她眼前突然一花。等她——不对,现在又变回了“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踏进的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房间。想必这又是进入到不知道哪个天杀的什么平行世界了。他赶紧摸了摸自己浑身上下,很好,总算是变回了男人,除了肚子有点鼓之外一切正常………

……………嗯?肚子有点鼓?

没等徐渭的大脑处理好这条信息,几个吵吵闹闹的小孩推开门跑进来。其中一个一看见他,便高兴地扑进他的怀里:“娘,我回来了!”


徐渭听见了自己的认知哗啦啦碎了一地的声音。


紧接着胡宗宪就跟在孩子们后面进了屋,看见这副景象,笑着将他怀里的小孩拎着衣领扯到自己这边来:“都说了别乱碰你娘,你娘还怀着你的弟弟妹妹呢,小心伤了他身子。”


徐渭抓狂地捂着发疼的脑壳大喊:“男人怎么能生孩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高兴的声音又出现在他耳边:“这种就叫生怀流文学,我说你能生你就是能生!”


徐渭绝望地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见这个神秘少女的声音,因为胡宗宪完全不像是听见了她的回答一样,而是满脸关切和担忧地上前握住徐渭的手,问:“文长是不是又犯癔症了?男人本来就可以生孩子啊?那严侍郎就是徐阁老给严阁老生的,当今的太子不也是陆左都督给陛下生的吗?”


又指了指屋子里满地乱跑的一群小崽子们:“还有他们几个,不都是文长和我的孩子吗?”


……好半天,徐渭终于能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他艰难地朝胡宗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咬牙切齿道:“令公,我怀疑我确实是癔症犯了,我得吃药,我得去看大夫………”说着便甩开胡宗宪的手,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拜托了太上老君如来佛祖释迦牟尼孔夫子孟夫子朱夫子,拜托了那个铜仁女,能不能至少让他去一个正常点的世界?!严世蕃是严嵩和徐阶生的?!陆炳大人给皇上生了皇子?!居然还被封为太子?!这比鬼故事还吓人一万倍,更别提他和胡宗宪的那一屋子小孩了。


果不其然,逃出这间房,脚下突然一空。再睁开眼,发现这一回是摔进了一片深山老林里。确认了四下无人,徐渭终于松了一口气,抬起爪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爪子。

看着眼前的两片软乎乎的肉垫,徐渭这下彻底陷入了人生的大混乱中。他精疲力竭地在山林中奔走,寻觅着能不能遇到人救救它,至少也得让他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动物吧!

然后就猝不及防地被来山里抓祥瑞的胡宗宪提溜了起来。

“好肥的狐狸啊……可惜耳朵是黑的。”胡宗宪仔细端详着他,摇头叹气,“皇上只喜欢通体雪白的。算了,小狐狸,你走吧,我不抓你。”

令公,我是文长啊!徐渭急得吱吱叫,爪子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胡宗宪当然完全听不懂他现在的语言,疑惑道:“在这里折腾个啥呢……难道是想跟我回去?我不想养狐狸啊……不过倒是可以把你皮扒了做衣服。”

这一句吓得徐渭连连后退,毕竟他知道胡宗宪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人。最后他决定叼着树枝在地上写字来跟胡宗宪沟通。他爬上树,想咬一根树枝下来。没想到虽然变成了狐狸,狐狸爬树的本事却是一点都没学到,一个趔趄竟从树上掉了下来。眼冒金星昏迷过去之际,只听见胡宗宪郁闷地自言自语:“这是在干什么?给我表演当场跳树自杀……?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匪夷所思的狐狸……算了,这毛皮还是带回去吧,不要白不要………”






03.

徐渭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小溪边的草地上。这条小溪他很熟悉,因为他曾经与胡宗宪一起沿着这条溪流散步。

刚刚经历了那么多次离奇的穿越,徐渭连忙摸了摸浑身上下,确认了自己既没有变成女人也没有变成动物,而是如假包换的徐文长本人之后,才敢摸索着站起身,沿着溪流慢慢往山脚下走,试图弄清楚自己这次又是穿越到了哪个世界。


走着走着,他看见前面有一个人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盯着波光粼粼的水流发呆。定睛一看,这不就是胡宗宪吗?他反复观察,确认了这个世界的胡宗宪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之后,走上前去和胡宗宪打了个招呼。

胡宗宪看见他,似乎有点惊讶,但也依然向他微微点头,拍拍身侧的空位置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不是说了今天让我一个人静静吗,怎么还是找来了……遇到什么事了?”

徐渭一时语塞,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不能说自己刚刚在好几个世界里嫁给了他,给他生了孩子,还变成了他的狐皮裘吧?不过所幸这个世界看起来一切正常,看来他只是穿越到了他所在的原本的世界的过去而已。

胡宗宪见他沉默不语,轻轻笑了一下,又问:“是跟谁吵架了要来找我告状?还是手头钱不够了?还是………?”他凑近徐渭,温柔地伸出手搭在对方的脸侧。徐渭下意识地闭上眼。


预料中的吻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徐渭闭眼等了好半天,沉不住气了,睁开眼看见胡宗宪正坏笑着看着他,一时不禁半羞半恼。瞧他急了,胡宗宪打趣道:“原来文长是耐不住寂寞了。”说完便吻了上来。

比起他们之间过往的很多次或暧昧、或激烈、或绵长的吻,这一次更像是单纯的嘴唇相贴而已。一吻终了,徐渭这才恍然想起,自打两人生离又死别,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得到过对方的吻了。若非今日这一遭穿越,他根本没有机会再见到活着的胡宗宪,更别提亲吻了。想到这里,徐渭竟对那个刚才把他折腾得半死的神秘少女生出感激之情来,在脑海里暗暗对少女祈祷:姑娘,让我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吧,我还想再多看看他。

却左等右等没听见少女的回应。不过此刻徐渭也无暇去顾及她了,因为多年来日夜思念着的人此刻就在他眼前。方才唇上温热的触感还未消退,确确实实是多年前熟悉的感觉。徐渭在又喜又悲中不禁眼眶一酸。胡宗宪看见自家师爷突然低头擦眼泪,以为徐渭是真遇到什么委屈事了,赶紧安抚地拍拍徐渭的脑袋:“不逗你玩了。有什么事就都跟我说吧,我不告诉别人。”


想说的话太多,千言万语在心口却难开。徐渭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如果能再跟胡宗宪说一句话自己会说什么。该说什么?要他赶紧从严党抽身来保住性命吗?告诉他他在不久后就会被捕,最终庾死狱中?还是声泪俱下地告诉他他器重的幕僚和手下们在他死后是如何各奔天涯的?还是……告诉他自己在他死后是如何自杀自残、锒铛入狱、落魄一生?

然而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最隐秘的、难以启齿的、即使是胡宗宪死后这么多年徐渭也不敢去想更不配去想的问题——


“令公,你……”

………你死的时候,有想过我没了你该怎么活下去吗?


后半句被徐渭硬生生卡死在自己的喉咙里。幸好,幸好,他没有问出来这个问题。徐渭暗暗在心里甩了自己几耳光。他当然不配问也不该问。暂且不提胡宗宪此刻还活着,怎么可能知道临死前的想法;即便落到这个问题本身,胡宗宪与他虽然确实有一层亲密的关系,但他于胡宗宪而言终归只是众多幕僚中的一个。胡宗宪于情于理都没有义务为他的终生负责,更何况他给他的薪酬都够他买一座那么大的酬字堂了——然而连这仅有的遗留物也因他自己的过错而被缴了。


看着一脸痛苦纠结并且很有可能又开始神游天外的师爷,胡宗宪一头雾水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安慰道:“不说也行,放轻松点。”一边好声好气地哄着,一边拥住人的肩膀拍来拍去。徐渭再也忍不住,靠过去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里。

察觉到领子上有湿意,胡宗宪道:“文长今日真是来找我撒娇的不成?”

徐渭半天不说话,最后瓮声瓮气道:“令公近日公务繁忙身体欠佳,我只是担心您不能长命百岁。”

胡宗宪笑道:“今天这不就给自己放了个假来山里透透气吗?结果你又找上来了。”

又用手在徐渭的背上来回抚慰几下,“生死有命,寿命到了自然会走,文长担心我,我也改不了我的命数啊。”

“被夹在朝廷和倭乱中间两头不是人,明知道会被严党牵连,却还日夜为他们做事,这样的命数,令公也甘心?”


一阵静默。

徐渭自觉说错了话,僵着身子等着胡宗宪的反应。最终等到却是胡宗宪长叹一口气,将他往怀里又搂紧了些。

“文长,你怨我是严党,我一直知道。”胡宗宪在他的耳边用近乎呢喃的语气低声道,“你怕受我牵连受他们牵连,我也知道。我也怕他们哪一天就突然垮台了。”

“但是,”胡宗宪的声音顿了顿,低沉中难掩疲惫的声线,“你要问我甘不甘心这样的命数,文长,我胡汝贞是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选择的。我不是没考虑过自己的退路,但考虑来考虑去我发现,若是真想平定海乱,我必没有退路可走。我的退路是被我自己亲手斩断的,我谈何后悔?”

徐渭闭着眼,在腹中思忖着这段话。令公生前真是这样想的?若令公在狱中的弥留之际当真感到无悔,那他后半生因他的死而感到的痛苦也能减少几分了。

“只是——有一事,确实让我有些不甘。”

徐渭一愣。

只发觉胡宗宪的手指轻轻卷着他的一缕发丝,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我死后,你受委屈了。”


徐渭猛地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胡宗宪朝他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身体却开始渐渐变得透明。

“什……令公,你全都知道?!”徐渭慌忙抓住胡宗宪的手,却见胡宗宪摇摇头示意他停下,欲言又止:“文长,我……”

最终却只是重新抱住了他,苦笑道:“那天还没来得及跟你好好道别就走了,我也一直都放心不下你啊。想说的话一直都没机会告诉你,真好,今天终于有机会再见到你,我也了无遗憾了。”

徐渭徒劳地看着胡宗宪的身影一点点消失,霎时悲痛欲绝得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他怎么能承担这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双倍痛苦,他明明还有那么多话没跟他讲,他明明还准备跟随他到地老天荒——而眼前这个世界也随着他的崩溃而坍塌消失,直到变成一片灰暗破败的墙壁。


徐渭终于从冰冷的字画堆中醒来,破旧漏风的房屋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窗外冻雨倾倒,冷风呼啸,仿佛阎王爷对他的召唤。徐渭一愣,然后突然发狂地大笑起来,挣扎着将那无人问津、而数百年后却被供起来裱起来的他的字画挥手扬到空中,看着它们随风雨一起飘摇起舞,最后同他一样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

那所谓的少女和穿越,原来只是他病糊涂了的一场荒诞的梦。但,无论是噩梦还是好梦,现在终于都要走到尽头了。徐渭的双眼仿佛灌了铅似的一点一点沉重到再也睁不开。这辈子太长,他确实活够了。只是这畸形的一生,终究还是没能栖息于他倾心的那一株枝桠,如同一只没有双腿的鸟,以天地为林,穷尽一生四处游荡也无处停歇。停下来的那一刻,即是死亡的那一刻。










00.

徐渭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睡榻上,被一身酒气的胡宗宪如同八爪鱼一样紧紧缠在怀里一起睡觉。

他想起来了,昨晚的庆功宴上大家都为抗倭的胜利而兴奋不已,胡宗宪自己喝了很多不说,还帮他挡了许多酒。最后的结局就是他扶着醉成一滩泥的胡宗宪回了房。刚帮对方盖好被子打算开溜,对方突然反手将他拽上了床,一个重心不稳,徐渭就让他得逞了。醉酒的胡宗宪的酒品一如既往地差,压着他一顿乱亲让他差点怀疑自己要当场窒息。正当他以为今晚逃不过一场云雨的时候,那人却突然脑袋一耷拉,美美抛下他会周公去了。会周公也就算了吧,身体还死死缠着他不放。徐渭哭笑不得,只好连衣服都没换,将就了一晚上。

似是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还没完全醒酒的胡宗宪半梦半醒间嘟囔道:“文长,醒这么早啊?今日没什么公事,再睡一下吧。”说着迷迷糊糊地扳过他的脸蛋亲了一下,然后又陷入了睡眠。

徐渭默不作声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闭上眼睛,祈祷时间就此停留在这一瞬间,让自己长眠于此刻不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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