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蔓底

Zu Azche,zu Staub.

  




      伊万·布拉金斯基发现自己躺在一条道路上。


  这很奇怪。伊万·布拉金斯基对自己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应该穿着墨绿色的军大衣,戴着共|产|党徽章。但他现在穿着一件很厚重的棉衣——又厚又不保暖,像是几十年前的三流厂家克扣成本后的粗滥制造。伊万·布拉金斯基认为自己应该脱掉这身笨重的行头,但他的双手毫无反应。真奇怪,他的双手毫无反应,他的身体却从地上十分流畅地爬起来,向道路的一边走着。仿佛他的行为不是由他本人的大脑控制,而是由别的什么人控制着。


  伊万 布拉金斯基走在道路上。确切地说,是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身体在走,他本人则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走。他开始好奇这究竟是哪位神灵的闲情雅致,但这不应该。因为这是共|产主义无神论社会——至少从一堵墙的东侧到一道海峡的西侧是。他被这个有些荒谬的想法弄得想笑,但他的面部肌肉整毫没有要活动的意向。颇觉无聊,他只好观察起这条道路两边的景物。焦土,枯枝。地面上还有正噼啪燃烧的篝火。这一切都很反常,伊万·布拉金斯基对自己说。温度是令身上的棉衣完全无法匹敌的严寒,景物却像是人间地狱一样。哈哈,地狱。文艺复兴那会儿都不兴这一套了。


  远远地他看到一座门,一座漆黑,高大的耸立着的门。说实话,伊万.布拉金斯基看到它的第一反映是“有造这玩意儿的钱还不如拿去造几台坦克”,但他的身体并不受他挖制,就以他说不出来,他走近,看见空气都被这扇门散出的热气膨胀到扭曲。但他却只感到刺骨的冰冷。




    他魔怔般地伸出手去,试图打开这扇门,这时候他听见背后有一个声音喊了一声,喂!


  


  他条件反射般地回头,忽然发觉似乎找回了一点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一个穿着和他同样笨重却款式不同的旧军服的男人蹲在不远处的路边,冲他喊话。


  他注意到那人有一头显眼的银发。


  “喂!伊万·布拉金斯基!还记不记得我是谁?”那人大声嚷嚷,这让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耳膜有一点疼痛。疼痛。熟悉的疼痛。伊万·布拉金斯基从许多年前起就最擅长与两件事作伴:疼痛与寒冷。当然,如果是在冰湖上,这两位老友甚至会同时出现……他捂住有点发疼的头,没回答那人。


  “不会吧?这就忘了我了!”那人站起身,朝伊万·布拉金斯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伊万·布拉金斯基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但就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看见那人背后不是此刻眼前的荒芜之景,而是漫天的火光,映着满城的战乱和那人发狂的红眸。


  他的手不知不觉又附上了那扇门。那人见此情形,怒气冲冲地上前来拨开他的手:“这么着急去死?676年到了吗?你输得不至于这么惨吧。”什么输?什么赢?伊万·布拉金斯基不知所措。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人的脖子上,然后惊讶地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一圈猩红色的醒目刀痕。


  遥远的记忆像乌云一样翻腾而来。刑场。审判词。重新被启用的断头台。1918。波诺弗瓦的脸。柯克兰的脸。琼斯的脸——


  琼斯。


  一道惊雷从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脑海中劈过。共|产主义。资|本主义。白令海峡。东欧。琼斯。琼斯——


  ——那天被处死的人是谁来着?


  伊万·布拉金斯基只记得,那人在自己亲手将断头台的刀落下之前,说:


  


  


  “俄罗斯,我在地狱门口等你676年。”


  


  俄罗斯,我在地狱门口等你676年。


  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的鬼魂猛地拽住伊万·布拉金斯基的领子,把他往地上一推。伊万·布拉金斯基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到自己的后背坠在了一团柔软上。于是俄罗斯从噩梦中醒来。现在是1991年12月26日凌晨五点。几个小时后,太阳依然会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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